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无题-芥

找找手感,不知所谓的一章。。。

上海的夏日难得有一个舒爽的天气,明公馆前后开阔,独栋小楼,倒还好一些,明台还是热的不住。他刚刚午睡起来,变成一匹红色的斑马,楼上楼下跑成一阵风。

明诚在明楼书房里画画,画板立在窗子前,素描勾厌了就抹一点颜料。他其实不很擅长空间结构,构图差了点天赋,对于色彩的搭配倒有独到的见解。明楼因而笑他是骨子里的感性,讲他长大了定是个浪漫的情人。

明诚正是十四五的年纪,不忿被扣上什么主义的帽子,因此十分不欢喜明楼这样说。

写字的兄长听弟弟与他辩论理性与感性,主观与客观,初有见地,急匆匆表达自己,着急长大似的。

明楼理解,他也曾是这样——后来一夕间,明楼被浑身发抖的姐姐搂在怀里,就不着急了。

放下笔,展平了稿纸,明楼发现明诚不知什么时候住了口,停了笔,于是以眼神示意他。明诚转过头,笔复又动起来,“大哥与那些Miss们,是浪漫,或者理性感性?”

明诚漫不经心,明楼听得却惊心。他知道明诚是指汪曼春,少年人没有办法,只好亲自来问他。

明楼看着明诚挺直的脊背,能想象他抿直嘴角的样子——他养大的孩子在犹豫。明楼知道只要自己否认一句,明诚绝不会再提,可明楼不否定,也不肯定。

“凡事都要定性,那是死板——我明家的孩子都不是糊涂人。”明楼给了一种最给人希望,也最叫人绝望的答案。

世上很多事情是无法定论的,之如我与汪曼春,之如……你我。

明楼心虚,之如你我与大姐明台。

被点到名的明台不明所以:“追小姑娘呀?她们都可喜欢明台了。”

明楼瞪他,他扭着滚远的小身子往明诚后头躲住,探出头捏一捏明诚的手——大哥又生气啦?被女孩子甩呀?

明诚戳他的脸,细皮嫩肉上印着还没褪的竹席纹,一杠一杠挤着肉凸起来——疼不疼哟!

明台傻笑,也傻得可爱烂漫。突然一只大手横出,在明台脸上扯了一把。

明楼搓搓手,觉得完成了什么心愿似的,感到很满足,还不忘评价手感——又胖了。

明家的小男人觉得尊严受到了侮辱,誓要扯起大旗来革命,不怕死地扑在明楼腿上爬。明楼被撞得后退几步,顺势坐进椅子里,一面还要护着明台,免他磕到桌子边角上。

“独裁!大哥专制独裁!”明台噘着嘴捏明楼的脸。他还未练就对着明楼察言观色的本领。

明诚心里一跳,扯住明台衣领把他从明楼腿上抢进自己怀里,不要他再多说话。明楼高兴时,即使不笑,眼角也是向上勾的——明诚看明楼一双眼——这是真生气了。

怎么呢?明诚安慰怀里的小家伙,心里清白得很。

“你再学外面那些人不好好讲话,”明楼望一眼明台,“我打断你的腿。”明台不迭点头。

明楼这样看人时也最怕人,没什么情绪,就瞥一眼。明诚叹气,低头看明台。复又叹气。

以后也是闷声作大死的一把好手。

明楼闻他连叹两声,不由气笑:“我还没教训你呢,你又有什么感想要发?”他手点在桌子上,意有所指。

明诚不想同他谈这个。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明诚觉得。“大哥自己不把书收收好,倒怪起我来。”他转过身抽出明台手中的画笔。

明楼有时候惊异于明诚的敏感。这敏感里是天性使然,也有后天所致的锐利,明楼得教养这样一个孩子,不知道要从何起——那时他自己都不过半大小子——这就成了最难作的一个题目。

可愁人。

好在明诚特别让明楼省心,他对于人情善恶总有一份特殊的体察,所以他接受明楼,接受大姐和明台,接受明家。

以至很多年以后明老先生对明老先生说,我很高兴的是你坚定地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和我。

瘦一些的那个回答他:都是一样的。

明楼踱步到他身后:“我的不是,从前只觉得要护着你们,我才安心……”他不说完,只接着道:“到底没问过你的意思,抱歉。”

其实明楼不讲他的私心。那时候还没有后来“划成分”一说,可讲是但凡沾一点“资”的,哪里会有“坚定的革命信仰”?有人说:更不要提他如此显赫的一个大少爷!

明楼从理智上接受,但不在情感上理解。

他无话可说,只好不说,只能不说。好在明楼的沉默换来一些宽松的环境,在内部不很遭闲话,家庭背景也尚能有所助益。

自合流以后,各地风声鹤唳,绝大部分地下活动线都保持静默,各自隐蔽。明楼知道急是无用功,可他除了着急做什么都没用。

明楼开始后悔自己有意无意未翻完的书。书皮五花八门,开始是《七侠五义》一类,后来就变成了诗歌散文集——明台绝不感兴趣。

他隐隐知道自己“诱拐”一个孩子去走这样的道路是不正确的,但人逃不过情理之中。

明楼只是人。

明诚懵了,支吾几声僵住。明楼笑一声,把明诚手里的画笔抽出来调开颜料。

老小和老二怒视老大:哥哥都不是好东西!

然后老二咂咂嘴,觉得不对劲。

而明诚没时间去回味一下,明楼已经举起笔落在画布上。他调色没有一点天赋,颜料混成一片深灰色在布上铺开来:“你问我浪漫,”明楼继续涂抹:“我学的是经济,可不敢沾它满身铜臭。”

浪漫与爱情,应当是美好的东西。

明楼一想——不只铜臭,还有血气呢。

明诚不语,抢过笔刷端详半天,说:“太丑了。”明台板着脸很严肃地表示赞同,于是攥着笔,在画布上勾一个圈,放射出金黄色的线条。

明楼顿了一下,对明诚说:你要自己去想。

想什么呢?他着急长大,又无从去找一个契机。忽然有一天明楼打破一个缺口,告诉他,去想。

你得见更多的人,看更多的事,如果那个时候你愿意回到这个家里来。

那就回来。

明台不满意,用红色把圈填满,他的手没有力气,握不稳笔。像个干瘪的红色气球。明诚添几笔,气球就鼓成太阳。红色让太阳变得耀眼,而有生气。那些迸发放射的金色的光线同样凌厉,浓墨重彩。

弟弟们送他一个太阳,在灰的底色里升起来,仿若黎明。

明诚有时候偷偷看明楼的脸,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他想:姐姐是对的。

明楼大学不在上海,当时为这事很和明镜吵了一些。明镜问:“你非要去南京?哪里不行?”明楼跪在地上:“就南京不行?”

他们两个是最亲的姐弟,脾气也亲。明镜不说话,望着父母牌位拭眼角。明楼年轻而灼灼,他说:“姐姐这是诛明楼心吗?”

明镜大震,巴掌抽过明楼清瘦脸颊。她浑身颤抖,手掌也疼:“你再说一遍?”

明楼不肯再说。明镜捂住眼睛,泪都流进手里,辣得却是心头,说:明楼你个混账东西!

心意已决的少年人不回头。明楼向牌位前的明镜磕个头:“实有缘由,望姐姐体谅。”

看傻了门缝里的明诚。明镜不容易。

因为这样的时候,没有谁容易。

评论(5)
热度(41)

© 看见一只鹰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