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谭赵】夜有烛(上)

【会有(下)……应该?】

1.
 “只是韧带拉伤,现在可以多热敷,这几天尽量多休息,以免……”赵启平端过一边放凉了的茶水,一口气灌了大半,“明天我再来看看,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也可以来找我。”
 妇人搓搓手掌,扯着赵启平的袖口连连弯腰道谢。赵启平也不恼,笑着细细嘱咐,以慰病人和家属那一颗焦灼的心。
 他知道自己皮相上的优势。赵副主任淡淡一瞥,实习生们大气不敢出;而赵医生温和有礼,蹲在地上为病人检查伤腿,柔声细语如春风般温暖;赵启平嘛,他坐在那里,点一杯酒,自然有人点上许多酒来请他,花上许多心思来讨他一个笑。可是他一杯不要喝,他要笑,全凭自己开心。
 男人向赵启平敬烟,很诚恳。赵启平笑着摆手,男人于是示意妇人再添茶水。
 农家里没有什么好茶,一口搪瓷杯,粗梗茶叶丢几根,但是水加得足,心意更足,一大杯,总是续的满。赵启平碰见过医闹,很多时候也有病人殷殷切切的感激。他是医生,救人治病,也看得清人心。可他此刻说不出那些理智又冷静的话。字滚在舌尖,赵启盯着杯底的几根大叶子,仰头喝了个干净。
 赵启平是真渴。
 他收拾了医药箱,一个肩膀挎着,勒得皮肉滚烫。

2.
 赵启平这天还有两户人家要去,半路却下了雨。他从小在经济发展的上海长大,很少见识到山里这种说变就变的天气状况。开始车还能开,雨大了就陷进泥里,小面包车油门踩到底也徒劳。赵启平手摁在车门上,问司机还有多远能到。司机是个本地中年男人,对这样的天气见怪不怪道:“可远得很,这样子只能走回去。”
 “离下一家有多远?”赵启平问。
 司机摸了根烟递给这个省城来的医生,自己也点了一根,“那可远了去了,走到明天都不定能到。”仿佛为了验证司机的话似的,雨砸得车顶更响了。
 赵启平听他这么说,也放弃了把剩余两家走完的想法。眼见着这车也开不动了,心一横拉开门跳进雨里。雨浇下来的一瞬间,赵启平脑袋都被打蒙了。雨和雨之间没有间隙,吸一口气,水争着先往嘴里涌,向鼻里灌,给人一种溺水的错觉。
 山的影子伏在一侧,黑色的,沉沉的,妖异的,倾轧过来。赵启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隆隆不断,如火车入站。快得不对劲。赵启平有一丝不安,他大概有些缺氧了。
 赵启平抱着医药箱,忘了走了多久,回到医疗站的时候,胳膊双手都已经麻木了,箍着箱子撒不开。同行的小陈急坏了,忙问他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赵启平随口解释几句,让人赶紧回去休息。小陈走出几步又停下来,“对了,下午有人找你,你不在就让人进去等了。”赵启平点头,转身往自己房间走。这个临时医疗点设在当地的村委会,实际上也就是几间并排的大瓦房,房间不够不说,晚上还漏雨。
 赵启平在屋檐下缓了一会儿,脑子才彻底清醒,僵硬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发抖。
 屋子里有光,他用脚抵开门,抖着手,抱了一路的医药箱哐当,砸地上了。
 跟赵启平一个屋的小张站起来,眼睛在俩人之间转了转,果断抬脚出门。姓名未知的小张医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有如此光芒万丈的一天。

3.
 谭宗明坐着看赵启平把医药箱收拾好。不可否认,谭宗明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坐一张小破凳子,蜷着伸展不开的双腿,仍旧有一种睥睨世间的锐气。
 事实上谭宗明很少露出这样锋利的面孔,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扮演一个和气的老板或者是贴心的朋友。谭宗明在情人们中的风评也极好,温柔,阔气,且无不良嗜好。也许那些人中有许多都爱了谭宗明,可谭总铁腕手段,花丛中过尽也不片叶不沾身。
 赵启平曾经也疑惑,谭宗明身上从未染过香水味脂粉气,毋宁唇印之类。后来他知道,这样的人是对自己下刀了,才向别人残忍。
 理智清醒到可怕的境地。
 感情上奉行着钢铁一般的准则。一拍即合,当然也一拍两散。谭宗明和赵启平按程序走,可意料之外的双方都有些失控险些脱轨。
 一拍两散转为快刀斩乱麻。
 恰巧晟煊接了个收购案,谭宗明带领公司上下奋战半个月,等回过神来,赵启平已经在山沟沟里蹦哒好几个星期了。
 谭总心里不是滋味,买卖不成仁义在,这算什么?躲着他?晟煊顶楼最近气压很低,他要查,查赵启平的行踪,查他的动向。
 同时谭宗明也没忘杀到院长办公室去问个究竟。
 其实有什么好问呢?谭总只是不开心,自己一转头,赵医生竟然赶着似的,下乡巡诊去了。
 凌远顾着给小警官回短信,全不睬暴跳如雷的谭宗明。凌远抬手看表,抄起白大褂往外走,强行沉稳又溢出轻快得在地面踏出声响。皮鞋快乐的声音刹在门前,凌远驻足,曲起食指磕磕门板。
 谭宗明抬头。
 凌院长皱眉,道:“谭宗明,没有谁欠你,没有谁要讨好你。”
 “你来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凌远春风拂面,笑着走了。
 商海沉浮浸淫多年,谭宗明靠得不光是独到眼光与天才的商业头脑,更磨出了果决的性情。他来不及多想凌远的话。
 谭总一怒之下把自己扔进了山沟里。
 简直可怕。

4.
 赵启平用毛巾大致擦了身上的水,谭宗明仍蹲在那方矮登上,正襟危坐严肃极了,仿佛在听什么商业报告。
 刚才的暴雨冲断了电线,村长给每个屋里发了一捆蜡烛,有白有红,凑成一堆红白喜事。赵启平拣了一根,凑到快烧尽的短蜡烛上燃了。谭宗明坐了这许久,就盯着烛火看,也不晓得换上一支。赵启平心想,叹气,偏着手将蜡油滴到桌子上把长蜡烛立住了。
 谭宗明终于知道凑过来吹一口气。明和暗两束光跳了跳,齐齐都灭了。
 “……”
 “我不是故意的,”谭宗明在黑暗中说,“我想吹短的那根。”
 赵启平无语凝噎。
 等摸索到火柴重新点上蜡烛,赵启平鼻尖已覆了一层薄汗。谭宗明又开始一言不发,赵启平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笑着问:“怎么过来的?”他提起水壶倒一杯水。
 “啊。坐车。”怎么来的,难不成坐飞机来的。谭宗明一只手攥着塑料杯,整个人有些恍惚。劣质的塑料方便杯软得不像话,在谭宗明手里捏得直响。谭宗明吓一跳,忙把杯子托在手里免得水溢出来。
 赵启平的笑意更深了,他坐下来,像是关切多年的老友:“你怎么了?”谭宗明脸色一白,咬着牙道:“晕。”赵启平了然。
 谭宗明为了追人盛怒之下进山,下了车开始抱着树吐,吐完了拿着查到的地址摸到这里,被告知小赵医生不在。谭宗明在赵启平屋里坐了几个小时,没挪窝。赵启平赞美道:“谭总真是有毅力。”
 谭宗明不敢站起来,眼晕。
 现在被赵启平一提,那种谭宗明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的晕眩感重新涌上来,他晕晕乎乎,被赵启平牵住了手。谭宗明清醒了一瞬间,赵启平的指头带着冰凉滑向他的手腕内侧,打着转按揉。相接处皮肤表面的的一层凉意被揉散了,转为肌体的温热,时间久了,就滚烫了。谭宗明垂着头,觉得那热烈仿佛揉进了骨血里。
 赵启平见他低着头,以为他还不舒服,转而去掐虎口的地方。谭宗明一抖,赵启平乐了:“手劲重了?没事多按按,一大把年纪,身体总是自己的。”赵启平看不得谭宗明恹恹的样子,没有平时的一点意气风发。谭宗明就该那样精神,他该在谈判桌前稳坐如山,他该在簇拥灯光下笑得谦和又隐隐有不落俗的傲气。
 谭宗明有些高兴,赵医生是他的一剂良药。
 他得抓住他。
 谭宗明在赵启平抽手时,一把握住他的腕子。赵启平似是吓了一跳,站起来要挣脱。谭宗明不放,他固执,又坚持,甚至力道也不很重,就是不放开。赵启平僵住了,谭宗明轻轻在他手腕上摩挲。那里的皮肤又细又薄,裹着奔腾的血流过,谭宗明把赵启平拉向自己,抬起他的手腕凑在唇边。
 赵启平又清减了一些,谭宗明怔怔地想。
 “放手,谭宗明。”赵启平沉着嗓子。谭宗明于是仰着脸看他,眼睛里有茫茫的雾。他又眨一下眼,缓慢的,眨眼。睫毛簇着,一抖。再抖一下,还有弯眼角,于是显得有一点俏而可爱。真像个孩子。赵启平探他的额头:“天真,你发烧了。”
 孩子一样的天真。赵医生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坚定的抽回手后退一步。
 谭宗明知道自己在发烧,可他还是清醒的,抛开理智也不过那十几秒罢。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赵启平扶他一把,亲近不亲昵。谭宗明问:“可以洗澡吗?”赵启平引他去木板搭起来的冲澡间。
 清醒的谭宗明什么都明白。赵启平也明白。

5.
 谭宗明冲完澡进来,赵启平正凑在蜡烛边看书,桌上一溜排蜡烛,高矮不同的三四根列着,跟手机信号似的,还满格。谭宗明留了一根,把其余都熄了:“看书也不挑个时候。”赵启平合上书去洗澡,谭宗明问:“有烟吗?”
 赵启平在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看也不看丢给他。香烟皱巴巴还是湿的。赵启平洗完澡换一件白T和宽松的运动裤,谭宗明将将就着蜡烛烘干那跟烟,又靠在火上点,然而并不十分好燃烧。
 光影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可以衬得人如许温柔,转眼又有钢铁的冷硬。谭宗明吸一口烟,又吐出来,眉目刻骨犀利,烟和影子绕着他,像冷酷的老电影。
 谭宗明神色如常,平静淡然。
 他靠近赵启平,指尖夹着烟,把过滤嘴放在赵启平唇上。赵启平咬着,猛吸一口,呛得喉管发痒吭吭咳嗽,掉下好大一段烟灰。然后塞回谭宗明嘴里:“你有病。”
 “我有,你没有。”谭宗明伸着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又退回去,“就这一根,好歹给我留点。”
 屁,赵启平心想。他要是没病会在这跟已经分手的“朋友”共吸一支烟?
 赵启平喝一口水压嗓子,觉得自己的烟瘾快被勾起来了:“你有病,还发着烧呢。要不是朋友我懒得管你。”
 谭宗明撑着头道:“一支烟么。”他看烛身上滑落的泪,伸手去接:“好好说话,这么冲以后要不要交朋友的?你说我有病我能忍你,别人能忍?”说完满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你可不就是有病嘛,我说错了?”赵启平反唇相讥。
 “诶哟,忘了你还发着烧呢!”赵启平找了退烧药,又把毛巾浸湿后搭在谭宗明额上。谭宗明只好仰着头,水淌了一脸,滑进衣领里。赵启平看了好一会儿,把毛巾换下来,这次他记得拧得干一点。
 谭宗明哈哈笑,一路昂头摸上赵启平的床,挺着腰挪进床里边去。
 赵启平追过来把降温毛巾扔到桌子上:“算了,我觉得你吃了药就行了。”
 谭宗明坐着活动脖子那手指点他:“你不能因为我跟你熟就这么对待你的病人。”他刚洗过头,额发散下来,在赵启平看来完全自带柔光。
 “不给走后门就算了,你这么苛待我我要投诉你的知道吗?”
 谭宗明笑,比对着那些生意合作伙伴真诚许多。他抠指尖凝固的烛泪,泪是烫的,不过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
 不像赵启平。谭宗明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
 赵启平也笑,不过比不上以前的情意,和……爱。赵启平向来吝于去“爱”。无论嘴上还是心里。这一刻他突然想起“爱”来——在一次平淡的“分手”之后。

6.
 他们之间有一支烟的距离。
 做着一支烟的朋友。
 并且当谭宗明夹着烟问他是什么牌子时,赵启平说:我不知道。
 赵启平真不知道。
 大山里随手客套的香烟,劣质、而不知名、劲大、真辣嗓子。

8.
 那真是没有办法。
 笑啊,他们笑,可就是不哭,也不说话。
 这真是难得默契。

9.
 烟么。
 谭宗明初中躲在厕所吸烟。那时候赵启平在哪呀?谭宗明想。
 嗳,上小学呢。

10.
 噫。
 多年以后赵启平觉得幼稚,那时候他们强调只做朋友,赌气似的,神他妈像个智障。
 呸,一对智障。

TBC

简言之这俩互相挤兑,谁能气着谁啊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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